大道向前·从湘江到长江丨“世界铅都”绿色崛起
来源:米乐体育ios下载 发布时间:2024-06-18 19:13:09
湘江自永州出发,一路奔向雁城衡阳。湘江干流在衡阳境内长达226公里,大体呈东西走向,过常宁水口山后,转过一个90度的弯,构成“湘江北去”的河流走向。
雁城衡阳,湘江西岸,来雁塔修建于明代万历年间,经四百余载风雨,风姿依旧。登塔远眺,湘江、蒸水、耒水三江交汇,风景美不胜收。隔江对峙的石鼓书院,串联一众历史背景和文化景点;不远处新开园的大型水公园,吸引众多游客“打卡”。
湘江多弯,入衡阳境,在常宁水口山迎来一段平直河道。舂陵河匆匆南来,在这里迎头扑进湘江的怀抱。
两水交汇处,江水清澈见底,看得见摆动的水草、趴在青苔上的螺蛳。岸边的台地上,几年前挖掘出的西周时期矿冶遗址,把水口山的冶炼史推进到3000年前。
炉火沸腾千年,造就水口山“世界铅都”。10年,在历史长河中不过一个简短的时间刻度,却足以让这片与矿冶结缘的土地,摆脱“矿竭城衰”的困境;让养育一方的“母亲河”,重现生机与活力。
一缸五颜六色的金鱼,似乎不应出现在一个冶炼厂的车间里。段霖将一小撮鱼食投入水中,一条条金鱼摇摆尾巴争相游来。
“鱼缸里的水,是铅冶炼废水经过深度处理后的回用水,像自来水一样干净。”段霖是湖南水口山有色金属集团有限公司铅冶炼厂环保车间副主任。“废水”养金鱼,养得好不好,直接检验环保工作成果。
(位于湘江边的常宁市水口山是我国重要的铅锌产地。过去10多年,这里持续进行环境治理和生态修复,生态环境质量显著改善。本版照片除署名外,均为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田超 摄)
在湘江、舂陵河的合抱与滋养下,水口山很早便有风水宝地之称,相传山山有宝、水水含金。此话不虚,水口山的地下蕴藏着铅、锌、金、银、铜等20多种矿产资源。
水口山的矿冶史,源于西周、成于汉唐、兴于清末,源远流长。自1896年设水口山铅锌矿局开始,到1916年“一战”时期,水口山的铅锌产量占世界总产量三分之一,居全球首位,奠定了“世界铅都”的地位,成为“中国铅锌工业的摇篮”。
因矿而兴,却也因矿而困。段霖记得,小时候,一走进父亲工作的水口山三厂,烟尘扑面,气味呛人。这一幕,给他留下深刻印象,甚至影响了他的人生选择。10年前,段霖大学毕业回到家乡,发挥环境工程专业所长,投身一场轰轰烈烈的治污攻坚战。
新时代大潮,新发展理念。党的十八大把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“五位一体”总体布局,绿色发展成为产业变革方向。
“这十年来,我们相继关停了铜冶炼厂、二厂、三厂等7家企业,淘汰一批落后产能和工艺。”水口山有色金属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李加生说。公司过去有1万多名职工,数万名家属,关停一家公司,就是“关掉”企业收入与职工生计。
一边忍痛关停淘汰,一边加大治理投入。“国家对环保要求越来越严,企业也要彰显决心与担当。”自2012年来,水口山公司投入10多亿元,实施了40多个重金属污染治理项目。
采用新工艺、新设备,2021年与2012年比,水口山铅冶炼生产废水全部循环利用,工业废水中主要重金属铅、砷、镉减排均达到80%以上,二氧化碳、工业烟尘减排达90%以上。
“历程非常痛苦、艰难,但回头看都是值得的。”李加生感慨万千。环保压力之下,企业走过“阵痛期”,实现绿色发展,行业整体环境变得更有序。从2018年开始,水口山公司连续4年实现年盈利超2亿元,一举摘掉长达10年亏损的帽子。
水口山铅冶炼厂的围墙外,又见白鹭、噪鹛等鸟儿飞过。过去的2021年,常宁有351天空气质量优良。
沿着湘江,从水口山镇松柏社区往上游走六七公里,我们来到松渔社区。白晃晃的日头,把紧邻江边的一根烟囱,在地面拉成一道长长的影子。
这根38米废弃烟囱的主人,是松渔社区居民刘春生。10多年前,他在这里办过化工厂、炼焦厂。
改革开放后,水口山地区形成了以粗铅冶炼和氧化锌、硫酸锌为基本的产品的乡镇企业群。常宁的松柏、松阳、松渔以及河对岸的衡南县松江镇,遍布小化工厂、小冶炼厂。
(8月18日,湘江、舂陵河、盐湖水三江交汇处的常宁市水口山镇小洲村,江边有一处3000多年前的采矿冶炼遗址。)
“那时候没有环保意识,废水直接往外排,废渣废料堆在江边,大家都这么搞。”曾经“制造污染”的刘春生,后来成了“修复环境”的一员。
环境一旦被污染,修复起来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。他记得,四五台挖掘机同时作业,挖下去最深有7米,最多一天30辆卡车在拖运。几年间,从这个传统渔村拖出10多万吨固体废弃物。
党的十八大以来,湖南开启湘江保护与治理新征程,以壮士断腕的决心,将湘江保护与治理作为省“一号重点工程”,三个“三年行动计划”明确目标路径,久久为功推进。
水口山地区被列为重点整治区域之一。常宁市192家涉重金属企业关停,整合升级6家规模企业,从源头遏制污染。曾家溪、康家溪沿线万吨遗留含砷废渣,大圆岭矿区、松渔社区周边的集中废渣得到一定效果处置,水体、土壤的污染治理和生态修复逐步完成。
白天的炎热缓缓消退,松渔社区的人们在晚饭后,总会走向江边,在景观小道上散步休闲。一块写有“治污染旧址,建绿色家园”的石碑,竖立在湘江边,提醒人们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。
夕阳下,碧绿的江水泛起金色的波光。在水口山镇的老渡口附近,一年四季,常能看到当地冬泳队员们的身影。
畅游半个多小时,陈早春挂着一身水珠回到岸边。陈早春在水口山工作了30年,他告诉我们,以前水质不太好,游泳要跑到上游七八公里的地方。现在湘江越来越美,大家游得安心,冬泳队组织活动的次数也多了。
一组数据,可以印证陈早春的感受。湘江常宁段的水质从2007年的Ⅴ类提升到了现在稳定的Ⅱ类水质,曾经超标数倍的重金属镉已降至达标水平,确保了湘江中下游地区饮用水安全。
2015年,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队来到这里,发掘出商周时期的铜冶炼渣、坩埚、青铜熔件等物品。“江洲遗址”成了犁头嘴的新名字。
犁头嘴所在地,当地人称为蔬菜村。过去,从冶炼厂、化工厂飘来的含硫烟气,一夜之间能让地里的菜叶子变得黑乎乎。“农赔款”成了村民固定收入的一部分。
(8月17日,湖南水口山有色金属集团铅冶炼厂环保车间,工人在监控设备的运行状况。)
而今,烟尘漫天的景象早已不见,蔬菜村的菜从“不敢吃”变成“放心吃”,供不应求。“现在管得严,企业进了园区,比以前规范多了。”小洲村村主任陈斌说。
在水口山经开区,水口山有色金属集团、株冶有色和五矿铜业三家有突出贡献的公司以及当地36家规模企业,形成一个有色金属产业集群。水口山镇107平方公里的范围内,环境压力依然很大。
2014年,与水口山同样是湘江保护与治理重点整治区域的株洲清水塘,被国家列入首批城区老工业区搬迁改造试点地区之一。株冶,开启了中国有色工业史上一场从未有过的大迁徙:从清水塘到水口山,再建一个“新株冶”。
时间紧、难度大、人员多,以“伤筋动骨”换取“脱胎换骨”,株冶人誓要打赢这场转移转型的硬仗。火热的建设场景和奋斗的株冶人,出现在200公里外的衡阳水口山基地。然而,不少人担心,这会对湘江水环境带来严峻考验。
“转移企业不能转移污染。”株洲冶炼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何献忠表示。位于水口山的株冶新基地,按最严格的环保标准做设计,仅治污减排技术升级和环保投入累计达28亿元,占项目建设总投资三分之一。
对于有色企业来说,工业废水零排放并不是一个“硬性指标”。真正的零排放,标准极为苛刻,意味着生产的全部过程中产生的废水经过处理后,要重复使用,直到污染物排放为零,对施工难度和工艺复杂程度都提出了极高要求。排除万难,株冶硬是攻克了污酸处理技术,率先在国内有色行业首家实现工业废水零排放。
铅锌是一对孪生兄弟,同时伴生金、银、铜等元素。归属于中国五矿湖南有色旗下的三家大型有色企业拉近了“距离”,也打开了低碳循环经济的“大门”。
“你的渣料,就是我的原料。”湖南有色安全环保部部长阳戴遥如此形容。水口山公司炼铅后,含锌物料送株冶,含铜物料送铜业;株冶、铜业,分别照此操作。首尾衔接、分工协作,有价金属得到回收,尾渣实现无害化综合利用。同一个工业园内,所有有色金属渣料被“吃干榨尽”,每年直接创造经济效益上亿元。
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并行不悖。一个绿色高效智能的世界一流铜铅锌综合产业基地正在崛起,一个国家级循环化改造示范试点园区的发展路径愈发清晰。
2021年6月,水口山工人运动纪念馆开馆,坐落在湘江之滨开阔的河谷上。红色的革命“宝山”与绿色的潇湘之水,交相辉映,惹人遐想。
说起水口山,许多人知道她是“世界铅都”。于我而言,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,有着割舍不断的情谊。
我是水口山的“矿三代”,祖辈、父辈都跟水口山矿打了一辈子交道。小时候,打开窗户远远看到一根高耸入云的烟囱,那是高达148米、号称“亚洲第一高”的水口山三厂大烟囱。我常自豪地告诉别人,我的爸爸和妈妈就在那里工作。
烟囱是工业的象征,又一度成为污染的“形象代言人”。过去,湘江沿岸布满大大小小的化工厂、冶炼厂,烟囱排放浓烟,气味刺鼻。我家住在江边,但是很少打开窗户,因为不要一天时间,窗台上就是一层灰。
2019年,大学毕业在外省工作一年后,我选择回到家乡。在水口山公司工作的这3年,让我对水口山有了更深了解:八百矿工上井冈的革命壮举、水口山“处僵治困”蝶变新生的改革历程、关停落后产能守护好一江碧水的动人故事……红色与绿色,成为“世界铅都”的浓烈底色。
这次作为湖南日报青年观察员,两天时间里,我以水口山为中心,沿着湘江一路行进,探访百年渔村、古老渡口、园区企业,倾听与湘江有关的故事。行进中,湘江总是萦绕在我身侧。阳光照在明净碧绿的江面上,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,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,感受她的晶莹与柔软。
如今的水口山,十里矿区重披“绿装”,蓝天更蓝,碧水长流,一幅绿水青山新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。我也将用青春做“画笔”,为这片热爱的土地,添上一抹靓丽的色彩。